望山厅内,宾主而坐。
蔡翛笑道:“昨日刚到的洪州双井,请雍国公品鉴!”
赵朴端起白瓷盖碗呷一口,有股子淡淡竹叶香,茶水滑过咽喉,又有些清甜,茶香的确细腻。
三十五贯一两的玩意儿,果然比大碗茶好喝些。
“嗯,不错,确是难得好茶!”赵朴赞叹一声。
蔡家四郎,徽猷阁待制蔡绦笑道:“不知雍国公平时喜好哪种茶?”
赵朴道:“不瞒蔡待制,我这人喝茶不挑,有啥喝啥,宫里赐下的,母妃给的,别人送的,统统能喝!”
蔡绦一愣,万没想到这皇十三子如此大大咧咧。
“呵呵,雍国公确是爽快人。”蔡绦打哈哈。
赵朴捧着盖碗:“早听说洪州双井乃茶中圣品,今日有幸在蔡府品尝,的确非同一般!”
蔡翛笑道:“若是雍国公喜欢,待会某让管家匀出一斤,雍国公走时带上!”
“那怎么好意思?不可不可!”赵朴直摇头。
蔡绦道:“雍国公何必客气,就这么说定了!”
蔡绦一摆手,侍立在厅门前的管家领命而去。
“哎~那我就却之不恭了!多谢!”赵朴拱拱手。
方才走在廊道里,他已经对蔡翛道明来意。
此刻,一番客套之后,二蔡仍旧顾左右而言他,含含糊糊不肯表态。
赵朴搁下盖碗,“蔡尚书、蔡待制,太学生陈东遭人陷害,现如今已被收监候审。
刘光世横插一脚,对陈东未审先动刑。
此事有违朝廷法度,二位不能不管!”
二蔡相视一眼,蔡翛笑道:“也不瞒雍国公,陈东之事,在你来之前,我们已有耳闻。”
“喔?”
赵朴心里一动,这么说,坑害陈东这件事,其实早就被蔡家察觉。
蔡绦慢条斯理地拨弄盖碗:
“此事不简单,幕后之人筹划精细。
太学相关助教、去年监考上舍生的几名博士,全都被买通,指认陈东考前行贿,考后收买学录,篡改考卷。
经过此事,陈东两优释褐的身份,只怕保不住!”
赵朴大惊,脸色变得难看。
两优释褐是指,太学生连续两年内,以优等考试成绩升入内舍生,再以优等升入上舍生。
按照朝廷选官法则,两优释褐中选者视作科举状元,可以跳过选人(预备官),直接授予京官职事。
正因为王黼施压,太学和吏部以种种理由,不允许陈东出仕。
却也因此,为陈东赢得偌大名望。
世所公认,陈少阳的确有真才实学!
只可惜命途不济。
如果因为莫须有的罪名,剥夺陈东两优释褐的身份。
打击之大,只怕他难以承受。
蔡翛略微惋惜地道:“幕后之人手段干净,难以找出疏漏。
陈东只怕是......”
蔡翛话没有说完,摇头叹息一声。
赵朴有些着急:“当日在东宫,蔡尚书可是答应,假若陈东遭人迫害,蔡家也会尽力回护。
如今陈东落难,蔡尚书可不能食言!
蔡家也欠我一份人情,还请蔡尚书、蔡待制出手相助!”
蔡翛苦笑道:“并非蔡家不肯出面,实在是想不出任何法子,能够救出陈东!
如果有办法,何须雍国公跑一趟,蔡某早就亲自前往刑部衙署要人!”
蔡绦道:“刘光世背后那位,预料到蔡家有可能会插手,所以发动之前,就把所有能救人的路子,全都给堵上。
论手段,那位也着实厉害。
也只有我家老爷子年轻时,能与之媲美。”
蔡绦咂咂嘴,一副感慨样。
赵朴有些恼火:“此前,陈东帮过蔡家大忙。
如今落难,蔡家岂可见死不救?”
蔡翛捻着须:“此次陈东突然遭难,是因他太过冲动激进,试图组织太学生施压,要求朝廷严惩刘氏父子。
算起来,若不是陈东逼得紧了,刘氏父子也不会贸然插手。
与蔡家直接干系,倒也不大......”
蔡绦站起身,“雍国公,我二人还要陪侍老父,恕不远送!”
赵朴还要再争辩几句,只见厅室外,四名家仆抬着一方宽大软轿,停在望山厅前的台阶下。
那软轿犹如一张围床。
一名须发银白的清癯老者,只穿内衬白衣,斜躺其上。
旁边跪坐一名美婢,轻轻摇动团扇。
管家快步入厅,揖礼道:“太师要下棋,请二位郎君前去作陪。”
二蔡一听,当即不再理会赵朴,跟随管家匆匆而去。
赵朴走出正厅,只见二蔡侍奉在软轿旁,四名家仆抬轿往后花园走去。
那白发老头,就是七十六岁高龄的蔡京蔡太师。
朝野传闻,老太师卧病在床,平时连解手都得奴婢伺候。
怎么今日一见,蔡老头脸色红润,躺在大轿上优哉游哉?
难道说......
赵朴脑中划过电光,快步走下石阶,追着蔡京一行跑了几步,大声呼喊:“老太师!老太师!
晚辈有忠言相告!”
蔡绦回头瞟了他一眼,挥挥手示意管家将他拦住,莫要打扰老父亲歇息。
管家带两名仆人拦住赵朴,不让他追上前。
赵朴急得直跺脚,猛然间想到什么,提气大喊:
“老懒身心不自由,封书寄与泪横流。百年信誓当深念,三伏征涂合少休。
目送旌旗如昨梦,心存关塞起深愁。缁衣堂下清风满,早早归来醉一瓯。
大宋今日之局面,老太师两年前便已料到!
老太师谋求复相,不正是为拨乱反正?
如今王黼恶贯满盈,朝野憎恶之!
百官盼老太师归朝,如大旱望甘霖!
值此出山良机,老太师岂可错过?”
赵朴一口气喊完,瞪大眼睛紧紧望去。
不远处,抬轿在二蔡和一众奴仆簇拥下,继续往后花园走。
赵朴一颗心提到嗓子眼。
抬轿即将拐过拱门时,那躺在大轿之上的老头,突然抬起一只手,道了一声:“停!”
二蔡急忙揖礼:“父亲?”
老头斜躺着,一只手搭在美婢腿上,闭着眼,声音低沉苍凉:“客人是谁?”
蔡翛忙道:“回禀父亲,是皇十三子、雍国公赵朴!”
老头没有睁眼,像是在思考什么。
“可是不久前,与宋昭一同上谏状,触怒官家,又上自罪书求贬的那位?”
老头声音有些虚浮,犹如大病初愈。
蔡绦笑道:“父亲好记性!正是此子!”
老头轻笑一声:“听这孩子说话,倒也有趣。
他今日登门造访,所为何事?”
蔡翛把赵朴来意,和陈东之事前因后果简单讲述一遍。
“唔~”
老头沉吟着,狭开眼皮,一双浑浊泛黄的老眼,仿佛凝结天地沧桑。
“去解忧亭,请那雍国公过来一见!”老头淡淡吩咐。
蔡绦皱眉道:“一桩小事,何须父亲操劳,我与三哥打发他走便是!”
蔡翛也道:“父亲刚刚病愈,身子要紧,不可过多劳累。”
老头淡笑道:“那孩子能背诵老夫诗作,也算用心。
若不见见,叫官家知道了,要说老夫架子大,不近人情。”
二蔡还要再劝,老头一摆手:“去~”
二蔡相视苦笑,不敢再多说什么。
蔡翛吩咐奴仆继续抬轿前往解忧亭,蔡绦折身向赵朴走去。
赵朴离得远,方才老头说什么毫无所知。
正眼巴巴望着,只见蔡绦折身走来。
“雍国公,家父请你亭中相见!”
蔡绦脸色不太好看,似乎怀疑赵朴是故意吆喝那一嗓子,就为引起老父亲注意。
此举有蓄谋已久的嫌疑。
赵朴却不管这多。
只要能说服蔡京出手,营救陈东就是十拿九稳!
赵朴平复心境,掸掸袖袍,跟随蔡绦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