秘书省衙署正门附近一间茶楼。
“何参军来了,快请坐!”
王保领着何歧走进雅室,赵朴起身相迎。
何歧没有丝毫受宠若惊之感,反倒满心警惕。
“不知雍国公突然相召,有何要事?”
何歧站在雅室门口,不肯挪动半步,说话时飞速扫了眼室内布局。
今日他在何灌府上,王保突然造访,说是赵朴请他喝茶。
本不想来,何灌却说,他名义上还是赵朴郡王府属官,既然相召,不好推辞。
况且赵朴也不会无缘无故请他喝茶,让他先来探探风声。
赵朴把何歧神色动作看在眼里,心里一笑,这家伙警惕性还挺高。
挥手让王保退下,雅室竹帘垂落,赵朴回到主位坐好。
何歧这才在靠近雅室门口的椅子坐下,上身前倾,两腿分开,保持随时可以起身还击,然后逃离的姿势。
“上好洪州双井茶,何参军尝尝?”赵朴端起盖碗抿了口,咂咂嘴一脸享受。
盛情难却,何歧看了眼面前盖碗,只得端起啜了口。
一口茶水喝下,何歧只觉嘴里微涩发苦,根本没有半点茶香。
哪里是什么好茶,倒像是街边茶摊,用劣质茶砖冲泡,三文钱一碗的大碗茶!
何歧不懂茶、不爱茶,只是身为官僚子弟,倒也没有喝过街边大碗茶。
在他想来,应该和此刻嘴里的茶水一个味道。
再看赵朴嗞溜嗞溜喝得津津有味,何歧又怀疑是不是自己味觉出问题,犹豫了下,又浅尝一口。
还是那股子涩苦味!
何歧强忍不适,急忙放下盖碗。
“怎样?”赵朴笑眯眯地看着他。
“唔~果然是好茶,清香回味,想来价钱不菲!”何歧干笑两声。
赵朴煞有介事:“何参军果然是懂茶之人!
这洪州双井,平时我可舍不得喝。
也只有此茶,才配得上请何参军赏光品尝!”
“呵呵,好茶,真是好茶!”何歧满心狐疑,难不成真是自己嘴巴出问题?
尝不出好坏?
东拉西扯闲聊好一阵子,直到何歧脸上露出明显不耐烦,赵朴才慢悠悠道:
“不知何参军将来有何打算?”
何歧一愣,谨慎道:“不知雍国公何意?”
赵朴笑道:“如今,我已被降黜爵位,何参军身为郡王府记室参军,难道就不为自己的前程考虑?”
何歧来了精神,试探道:“不瞒雍国公,华原郡王府属官,恐怕不久就会裁汰。
毕竟郡王衔空置,配备属官名不符实。
何某也曾有意调职,只是担心乔娘娘生出误会。”
赵朴道:“何参军放心,若是有好去处,只管调走,凡事没有自个儿前程重要!
此事,我已经禀报母妃,她并无任何反对意见。”
“噢?当真?”何歧心中狂喜,急不可耐地问道。
“母妃亲口应允,我还会诓骗你不成?”
赵朴笑道,“何参军要是还不放心,回头我让母妃派人去跟何都虞候打声招呼。
母妃乃是通情达理之人,我已没了郡王爵位,又何必强人所难?”
何歧很快平静下来,抱拳道:“多谢乔娘娘大度!”
顿了顿,他问道:“除此外,雍国公若还有事,不妨一并说出。”
赵朴呷口茶,笑道:“确有一件小事,想请何都虞候帮忙。”
何歧心中冷哼,他就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。
乔贵妃愿意放走他,是有交换条件的。
赵朴咳了一声道:
“是这样的,母妃顾念我此去燕京路途遥远,身边没有照应,想安排几位可靠之人,仍旧以郡王府属官名义,随我前往燕京。
何参军调职,记室参军的职位总得有人补上。
母妃想请何都虞候帮忙,办妥此事!”
何歧想了想,“乔娘娘再无别的吩咐?”
赵朴笑着摇头。
“办好此事,何某就能顺利调职?乔娘娘不会怪罪?”何歧又问。
赵朴道:“何参军放心!办好此事,你就能脱离郡王府属官身份!”
何歧嚯地起身:“一言为定!请雍国公回去静候消息!”
赵朴把准备好的纸条递给他,上面有刘晏姓名住址,还有当前职务。
何歧瞟了眼纸条,塞入衣襟,抱拳告辞离去。
他的脚步是那般轻快,仿佛摆脱了束缚已久的枷锁。
赵朴笑笑,看来这何歧是做梦都想甩脱郡王府属官身份。
或许在他看来,和赵朴牵扯关系,是一件无比倒霉之事。
这下,终于如愿以偿。
赵朴和王保走出茶楼,王保手里还捧着半块茶砖。
“爷,那边有几个乞丐,把这玩意儿送给他们得了?”
王保拎着茶砖,满脸嫌弃。
赵朴看了眼,旁边巷道口,横躺着几个褴褛乞丐。
赵朴从袖口摸出几枚铜板:“去,施舍给他们。”
“那这粗茶砖?”
赵朴瞥他一眼:“自然是带回去喝了。”
王保瞪大眼:“这茶砖不值钱又难喝,要它作甚?”
赵朴淡淡道:
“这粗茶砖,街边茶摊都在用。
汴河船工、城中挑夫、走卒、商贩,平时都喝这三文钱一碗的大碗茶。
他们喝得,我喝得,你喝不得?”
王保看出主子不高兴,慌忙道:“爷莫怪,奴婢说错话,该掌嘴!
只是奴婢觉得,爷身份贵重,那三十五贯钱一两的洪州双井,才是爷该喝的好东西......”
赵朴默然片刻,忍不住讥诮:“一两散茶值三十五贯,真是了不得的好东西!
我可不配喝!
京西水田不过三贯一亩,东京羊肉不过三百文钱一斤。
一户东京四等坊郭户,一年收入不过二十贯。
再看看高官权贵,巨贾富商,喝口茶就得花掉三十五贯!
一方是天上享乐的神仙,一方是地下泥沼里打滚的蚂蚁。
奢靡享乐,纵情声色,这便是大宋的东京城!”
王保不以为然:“这算啥!
听说人家蔡太师每日早食吃的鹌鹑羹,一次就要用三五百只鹌鹑,取出舌头尖尖,搭配名贵药材熬成羹汤。
一碗鹌鹑羹,人力物力得花上百贯!”
赵朴斜瞅着他:“你很羡慕这等穷奢极欲?”
王保本想说是,再看赵朴满脸不悦,急忙改口道:“奴婢不敢!奴婢有自知之明,配不上那等奢靡富贵!”
赵朴重重哼了声:“从今起,这种茶砖,你每月给我喝掉三块!”
王保愕然,咽咽唾沫,小心翼翼地道:“爷是让奴婢谨记勤俭节约之道?”
赵朴点点头,一指不远处街边人头攒动的茶摊:
“你记住,大宋朝多的是像他们一样的百姓,而非蔡京之流!”
王保低头看看手里半块茶砖,哭丧着脸,“爷教训的是,奴婢记住了!”
享乐主义害死人,赵朴决不允许身边人沾染东京官场恶习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