神霄殿。
南极长生大帝神像后,有一处暗阁,里面架设木梯,顺着木梯可以爬上大殿架梁。
平时,只有修补神像、为殿内梁柱刷漆时,才会用得上这处暗阁。
此前在真武大殿设伏,孙雄就是通过类似暗阁,带人爬上内梁,把一个个土瓮放置好。
此刻,赵朴一个人躲在暗阁内。
狭窄的空间闷热不透气,赵朴只能通过暗门缝隙,一口口呼吸新鲜空气。
片刻,已是全身汗流浃背,呼吸声逐渐浓重。
神像高坐神台,暗阁藏在神像左脚后。
推开暗门,可以清楚观察殿内情形。
一刻钟前,赵朴和刘晏刚刚逃入大殿不久,殿前司禁兵也紧跟着杀来。
刘晏率领二十名辽东老卒抵住殿门,与禁兵周旋。
辽东老卒勇悍不畏死,人数虽少却死战不退,甚至杀死两倍于己的敌人。
可惜禁军源源不断,刘晏势单力薄,最后只能组织人手,从殿后冲出。
刘晏让赵朴躲在暗阁里,他率人引开追兵,赵朴再趁机逃走。
此次行动,赵朴一方所有人,统一黑衣黑巾。
混乱之中,根本辨认不出谁是谁。
刘晏怒吼着保护大王,摆出一副拼死突围的架势,果真把所有追兵引走。
神霄殿内,供桌打翻,油灯蜡烛散落一地。
冷白月光下,大殿门窗破碎,追兵尸体横七竖八躺倒一地。
其中也有七八具是辽东老卒留下。
赵朴轻轻推开暗门,探出头四处张望,借助稀薄月光,勉强看清楚殿内情形。
侧耳仔细倾听,殿内殿外寂静无声。
赵朴松口气,松开攥紧的刀把,手心里全是汗水。
摘下斜挎的黄杨木弓,清点箭菔里的箭矢,只剩三支。
靠坐在长生大帝神像脚边,一整晚绷紧的神经渐渐放松。
按照原本计划,刘氏父子应该被困死在真武大殿。
假若其侥幸活命,想要逃出道宫,大概率会选择距离真武大殿最近的西门。
然后,就能在接应人手配合下,一举将刘氏父子围堵在西门击杀。
刘氏父子潜入景灵宫,妄图行刺赵朴,失败后悍然纵火焚烧道宫。
虎翼军发现火讯,迅速赶来救援,当场击杀刘贼父子!
皇子朴逃过一劫,天子道场惨遭焚毁!
刘氏父子罪不容诛!
这是赵朴和蔡京商定下的计策,直到西门开启前,计划似乎都未出错。
可西门一开,接应之人却是冲着赵朴杀来!
“不对,蔡京没道理摆我一道!
对他根本没好处!”
思前想后,赵朴觉得计划出现纰漏,并非是蔡京故意为之。
只怕是处事不密,被王黼和刘氏父子觉察到什么。
殿前司不是刘延庆有能力调动的,幕后之人恐怕还是王黼。
从刘延庆父子表现来看,他们并未获悉全盘计划。
否则,他父子也不会出现在真武大殿,更不会贸然动手。
赵朴擦擦脑门汗渍,暂且把疑惑放在脑后。
先平安逃出道宫再说。
刚准备跳下神台,殿外突然传来说话声。
赵朴一惊,急忙缩回身子,藏入暗阁里,虚掩暗门。
透过缝隙,观察殿内动静。
“爹,那郭俊中也太过狂妄了些,拿咱们当他部下使唤。
殿前司一帮窝囊废,若是放在陕西五路,这种货色只配去当厢军。
不对,连厢军都够呛,只配去做民夫。”
刘光世举着火把,拎着刀,跨过几具尸体,步入大殿。
刘延庆命人捡起蜡烛点燃,殿内亮起微弱火光。
烛火摇曳下,连同刘氏父子在内,倒映出五个人影。
“赵朴小儿究竟躲哪去了?
天亮前找不到,咱们只能先行离开。”
刘光世用脚拨转一具具尸体,查看面貌。
刘延庆蹲在一具黑衣尸体旁,揭开面巾,仔细查看尸体脸貌。
“果然有契丹文!”
刘延庆喝了声,指着尸体耳根下,几个青记小字。
“这是辽军刺配,那刘晏果然是怨军旧将!”
刘光世凑近看了看,呸地骂咧起来:“又是这帮辽东泼才!
前番有郭药师,处处与我父子作对。
现在又冒出一个刘晏。
赵朴小儿当真运气好,竟然将此人招揽麾下。”
刘延庆把黑巾揉作一团,扔在尸体脸上,冷冷道:
“你当真以为,赵朴招揽刘晏,只是运气好?”
刘光世道:“爹是说,赵朴早知刘晏身份,所以才刻意笼络?
不对呀,他一个皇子,从小养在深宫大院,连东京城都没出过,为何会知道刘晏底细?”
刘延庆看他一眼,沉吟不语。
像是在说,你爹我也想不通!
“总之,赵朴行事处处诡异。
从谏书案开始,此子像是故意针对我刘氏。
招揽刘晏,或许正是为了今日,对付我父子而用!”
刘延庆作出判断。
刘光世恶狠狠道:“所以,这竖子绝对留不得!”
刘氏父子带人在殿里一通搜寻,挨个儿把尸体查看一遍,又把大殿里外翻找一遍,确保不留遗漏。
赵朴躲在暗阁里,大气不敢喘,一颗心扑通跳得厉害,豆大的汗珠不停地从下颌滴落。
好在刘光世带人,绕着神台搜查好几遍,愣是没发现神像左脚后边的暗阁。
天边翻起鱼肚白,雄鸡高亢的打鸣声远远传入殿内。
刘延庆忽地道:“不找了,我们走!现在就撤离道宫!直接离开东京!”
刘光世忙道:“那郭俊中还率领禁兵四处搜查,我们若走,用不用知会他一声?”
刘延庆低沉道:“郭俊中让我们天明时,扮作殿前司禁兵,与他一同回衙署。
此事,为父觉得可疑!
明明事前说好,不论事成与否,天明就送我们出城。
为何临时变卦?”
刘光世脸色一变:“爹的意思是,郭俊中不怀好意?
王黼连咱们父子也想除掉?”
刘延庆缓缓点头:“此次行事,风险极大,若我是王黼,也不会留下任何把柄!”
刘光世咽咽唾沫,越想越后怕,越怕越想跑路。
“爹说得对,事已至此,王黼也不可信!
咱们快走!莫让郭俊中追上!”
刘延庆回头看了眼长生大帝神像,想了想,放下手中刀,跪倒在神像前,一边叩首一边念念有词:
“神君保佑,我父子此行返回陕州,一路平安,逢凶化吉......”
虚掩的暗门后,赵朴死死盯紧跪倒在神台前的刘延庆。
方才他们说的话,他听得一清二楚。
刘贼父子要逃回陕州!
刘氏在陕西五路颇有根基,若是让他们顺利逃回去,在当地西军势力、地方豪绅庇护下,大概率能躲过朝廷追责。
躲个三五年,天下局势大变,或许他父子又有机会兴风作浪。
不行!
绝不能放任他父子平安逃走!
赵朴握紧弓把,慢慢搭上一支羽箭!
如果决定动手,他只有一次机会!
究竟是杀老的,还是小的?
一旦出手,必定暴露,另外一人势必疯狂追杀!
他还要做好孤军奋战的准备!
赵朴咬紧牙关,深深吸口气,缓缓抬手张弓..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