国君能看出来,其余人自然也看出来了。
只是相对于国君的一厢情愿,另外几位“卿”的想法就会复杂许多了。
智罃所评判韩厥阻止的出发点是为了维护国家。
这一点倒是符合韩厥的人设。
其余的“卿”,包括吕武则是想到国君曾经要推举韩厥为元戎,猜测韩厥是不是有了什么想法。
新的领导班子已经搭台两个多月。
智罃担任元戎之后取得的成绩有目共睹。
国内的混乱极短的时间内得到遏制,只要肯配合智罃的指派,家族不分大小皆是多少能有获利。
这使得众贵族对智罃难以起什么反感,产生多深的爱戴则暂时不至于。
会议结束后,吕武没有继续逗留在宫城。
他回到国君新赏赐的府宅,招来众家臣。
阴氏负责邦交的有齐国、杞国、莒国和大邾。
里面除了齐国之外,基本都是鼻屎大的国家。
所谓的“鼻屎大”,说是国家,一国却只有数万人口。
像杞国、莒国就是那样,人口不会超过三五万,全国士兵一两千,跟晋国的一个中等贵族几乎没区别。
邾国一分为三,大邾并不是分到肉最多的那个,人口在四万左右,能拉出一个周王室制度的“师”跟在晋国后面摇旗呐喊。
周王室的“师”,由战车一百乘和两千五百名士兵组成。
等于说,杞国、莒国和大邾相加起来,硬实力远没有现在的阴氏强大。
在软实力方面,也就是藏书以及相关人才,再小的国家也是国家,能做事的人,杞国、莒国和大邾的任何一国肯定比阴氏多。
这一点也是吕武现如今需要改变的。
阴氏的封地和人口增加,相应的软实力需要得到提升。
教书育人这种事情需要的时间比较长。
虽然时间周期会很长,却是不能不去做。
一方面,吕武一直在对外吸纳人才,增加阴氏的管理层数量。
另一方面,他已经开始在部署相关的人才教育。
以前什么都不是的时候,他知道有“纸”这么一种玩意,只是心思按耐下来没有研究。
现在已经成为“卿”了,顾虑方面不是说完全没有,纸张的研究却已经开始在进行。
事实上,吕武只是大体上知道怎么造纸,有个比较模糊的概念。
让他完全没有经过试验一次性搞定?
那肯定是在开玩笑的。
现代人对什么都大体上知道一些。
然而,知道不等于会。
造纸怎么搞来着?
斩竹漂塘、煮楻足火、荡料入帘、覆帘压纸、透火焙干?
话说,竹子到底得罪谁了?
造一张纸,需要用到多少竹子?
这一套步骤,造的是什么纸张,是吕武想要的吗?
成本怎么样。
耗费的工时和人力又是什么个情况?
吕武绞尽脑汁回忆,想到还有另外一种方法。
好像是用树皮、渔网、麻头、藤皮等等原料,经过捣、烘等工艺,制造成纸?
他记得,好像是后面的这个方法耗费会更低一些?
幸亏他是贵族,手底下有一帮人手,反复实验也就是了。
想到什么就写下来。
管它步骤的顺序到底对不对。
无视掉吧!
就是让人一再重复去鼓捣。
葛存先汇报了一些家务事,只是情绪方面好像有些低沉?
事实上,他原以为自己够资格去总督“原”地或“温”地,结果竟然没有被选上?
梁兴不提了,阴氏的老家臣,外交能力极强。
葛存觉得自己远胜茅坪,凭什么茅坪能总督“原”,自己就不行啦?
作为家主的吕武不能无视手底下一帮人的情绪。
他本来是要等委派葛存前往探索“太原”再谈一谈,看来不能再拖,拖下去会把葛存给拖怨妇了?
“存。”吕武抬手阻止葛存继续讲话,语重心长地批评道:“我家振兴乃是喜事,为何如此颓废?”
葛存勉强地笑了笑,摆出了赔罪的态度。
其余在场的家臣,有几个其实也是为葛存心里打抱不平。
有功必赏才能使团体保持战斗力。
获利功劳却没有得到提升,谁还有那个拼命做事的动力?
吕武才没有那个脸,讲什么任劳任怨是作为属下的必备品德。
凭什么只有付出没有回报啊!?
老是讲这一套的人,忽悠得人晕头昏脑,说白了还是没连员工的工资都发不下去,只能凭空画饼,要么就是抱着老人醒悟再换新人压榨的心思。
或许最后是能成功的。
但是一开始跟随的那一批人,又能剩下几个?
再来,忍受艰苦坚持下来的人,真的能获得自己付出所应得的回报吗?
恐怕是不尽然的。
甚至,到了最后依然没有成功,又该是算谁的?
人们往往只看到了成功,却无视了无数失败的例子。
甭讲啥未来啦。
哥,先把这个月工资发了呗?
一家老小等着发工资吃饭呐!
吕武开始向葛存提到探索“太原”的重要性,要求葛存从明年起开始熟悉牧业,并且必须学会骑马,怎么去指挥骑兵。
阴氏向北或向西开拓,面对的都会是游牧民族。
目前的游牧民族对诸夏的威胁不大。
这个“不大”的前提是,游牧民族分得太散,内部争斗也厉害。
说白了就是,游牧民族以部落为单位,老是几百数千面对诸夏数千上万正规军的剿杀,一败再败之下被打得没脾气。
等游牧民族临时团结起来,用数万跟诸夏的数万来交战?
他们都不觉得己方会胜利,又怎么可能去获取胜利。
吕武好像记得有那么一个说法?
北方游牧民族开始对南面农耕民族威胁变大,主要是游牧民族被强力人物进行打服,形成一个大的群落规模?(匈奴单于头曼)
等游牧民族开始有胆子敢一再南下尝试侵略,是他们完成了内部的整合。(匈奴单于冒顿)
而游牧民族面对诸夏王朝不再心里犯虚,则是因为他们曾经战胜,并将诸夏王朝摁在地上摩擦。(五胡乱华)
讲实话,吕武一开始得知现在诸夏打游牧民族,跟大人打熊孩子没区别,心里着实是老复杂了。
他就纳闷,一样是两条腿打四条腿,差距咋就这么大呢?
后来渐渐看明白了。
游牧民族一样懂得利用马的机动性,只是相较于后代更加憨一些,不是那么懂打不过就跑的转进战术。
另外一点,就是心态上的问题。
简单通透一些,连自己都觉得必输无疑,怎么去获取胜利?
所以,真不是因为装备的差距。
诸夏的王朝大多数时间是在装备上碾压游牧民族,很少有落后的时候。
人的意志决定战斗力。
精神胜利法真的不是纯粹在忽悠人。
“‘太原’盆地由我主持探索,日后总督建城?”葛存一下子满血复活了!
他一再听家主提起对外探索和开拓的重要性,尤其以“太原”和“河套”是重中之重。
现在,他听到“太原”将由自己负责,瞬间从精神颓废变成充满干劲。
哇哈哈哈!!!
果然俺比茅坪和梁兴都强!
两家伙只是守成之辈,俺是锐意进取之人啊!
家主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俺?
那不但是对俺充满信任,还是知道俺的能力,笃定俺一定能办成呀!
吕武看到葛存这样,都不忍心再打击了。
阴氏探索“太原”是可以马上进行,只是当前最应该做的是将上河西之地形成实际管控和利用。(秦时上郡)
光是上河西之地就要至少三年的时间来完成部署,什么时候能发展起来则属于未知。
葛存现在高兴,有些过早了。
只不过,目前的人生活节奏很慢,花几年的时间来准备一件事情属于正常操作。
葛存并非不清楚需要再等几年。
所以,不会妨碍他感到自得和振奋。
卫睿心想:“上河西之地的探索一直是我在负责!”
其余的家臣,他们看到葛存的待遇,明白不是吕武赏罚不公,只是另有安排,想道:“主上是个好主上!我一定要努力表现自己,争取获得与之匹配的待遇啊。”
欲望是发展的动力。
一点都没有错。
手底下的人看到老大有识人之明,不怕自己的才能无处施展,更愿意表现自己。
吕武看到众家臣开始变得野心勃勃,心中是感到非常满意的。
不进则退是一个真理。
现在是个混吃等死真的会死的时代。
如果是在其他诸侯国当贵族,也许能将烂摊子交给下一代。
关键问题是,吕武是晋国的贵族,并且已经成为“卿”了。
晋国的贵族,一茬接着一茬在换。
太强了会被联合针对。
太弱不等别的贵族来吃掉,该先被削掉封地。
吕武发现家臣一个个充满干劲,抓住机会开始死命的压榨。
能说会道?
某某谁去这个国家,喊他们的国君来听从安排。
只懂闷头干活?
某某谁,这里需要你去调度有方。
也就是有几年的时间来让吕武锻炼,慢慢学会怎么去看人,什么样的人该做什么事。
要是让他一开始就成为一大家子的实际管理者?
弄得鸡飞狗跳还是小事。
超大概率是好好的大家族被玩残了。
没开玩笑!
大部分人的管理才能,并不是与生俱来的。
需要的是一个循环渐进的学习过程。
让只适合干扫地的保洁人员去管理集团公司,真的合适?
因为出征秦国的事,该谋划的已经出台方案,吕武没将多少心思扑在国家管理上面,更多的精力是在规划和发展自己的家族。
某天。
吕武再一次得到召唤。
他来见国君时,发现智罃和韩厥早就到了。
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坏事,导致国君、智罃、韩厥三人的脸色有点难看。
他们没有为吕武解惑,沉闷地等待其余“卿”过来。
人到齐后。
智罃说道:“郑大夫子然攻宋,取宋地犬丘;楚、陈、蔡联军攻宋,命公子重率军迫宋‘彭’。”
可怜的宋国啊!
同为二流强国的郑国来攻打。
当世霸主之一的楚国也集结小弟,一来再来地攻打。
晋国的几个“卿”心里在默算宋国从去年到今年丢了几块地。
如果吕武没有去“钟离”会盟的经历,听讲到是哪个地方,不会有太明显的概念。
郑国从宋国占领的“犬丘”在原许国的边上。
宋国失去了“犬丘”,等于许国必然会奔向楚国的阵营。
楚军逼近的“彭”就是彭城,位于泗水的边上,作为宋国南方的门户。
一旦“彭”城被攻克,等于宋国的大门对楚军敞开。
既然楚军已经逼近到“彭”城边上?
宋国的泗水以及睢水的疆域肯定是全面丢了。
要是对宋国的疆域有概念,会发现宋国已经没有险要地形和坚城作为依靠,几近于到了灭国的边缘。
国君扫视众“卿”,迫切地问:“诸卿何以教我?”
这也是在骂人了。
之前,国君有意支援宋国,只是遭到了反对。
智罃反对的理由很合理。
晋国自己的内乱都没有平息,拿什么去救宋国啊?
只能期望宋国能打一些,撑到晋国平息内乱啦。
“此一时彼一时也。”智罃直接怼了国君一句,说道:“宋国必不能亡!”
小宋,顶住!
没了你,俺在南方就只剩下不靠谱的盟友吴国了。
韩厥沉闷地说:“救求得人,必先勤之。成霸、安疆(指抑止楚国),自宋始焉。”
得了。
国君和元戎、中军佐先后表态,宋国必须救。
“下军将?”国君看向吕武,说道:“或缓攻秦?”
哥,救宋国要紧。
打秦国啥的,有机会的呀。
吕武一脸的若有所思,问道:“彭城‘尉’为鱼氏?”
不打秦国也不是不行。
关键是,宋国能将“彭”城守住吗?
国君有些纳闷,反问:“为何问及鱼氏?”
吕武说道:“臣居宋以南一岁,深知鱼石、鱼府此二人,蛀书之虫,缚鸡之犬也。”
一下子,包括国君在内,听到吕武那么讲的人,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脸色大变。
他们肯定相信吕武不会信口开河。
中行偃也为吕武的意见进行背书。
智罃霍地站起来,对国君行礼道:“中军、上军当即南下,君上与余‘卿’随后而来!”
下军和新军一直在准备针对秦国的入侵。
中军和上军则是在准备南下。
阴氏、范氏(士鲂)和魏氏、解氏的部队是向西边开进准备的,转调南下需要一些时间。
智氏、韩氏和中行氏、范氏(士匄),早早就调集自家的部队向南边封地进行了集结。
所以,国君知道智罃的决定正确,却不免迟疑,问道:“若楚君……”
韩厥不再当泥塑,大声说道:“当断则断!”
近些年来,晋国总是集结四个军团一起行动的。
国君是怕只出动两个军团碰上楚军的主力会被打爆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