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只有崔大人唤我过去?”走出帐篷,此时天色更晦暗,沙沙的雪撒落下来,打得簌簌作抖,苏子籍看了看天色,直接问了亲兵。
亲兵这次不敢多说,只回了一个字:“是。”
“好,我明白了。”看来,这是崔兆全有什么事想单独问自己,需要避开赵公公。
虽说两个钦差在对付钱之栋、秦凤良等西南军将帅时,属同一个阵营,但在私下里,崔兆全是兵部尚书,正经一甲进士及第,如何会看得起赵督监这样一个太监?
二人间,必定话不投机半句多。
不过,对于这二人私下官司,苏子籍没有兴趣,但路过正在扎营的更靠近山寨一片帐篷时,目光微微一凝。
“这是谁的营地,刚才过来时,似乎还没有这么多帐篷。”苏子籍问。
亲兵对这个神态就坦然多了:“是钱大帅的先锋营在此驻扎,您过去时,先锋营才刚刚扎营,自然不会有这么多帐篷。”
“原来是钱之栋大军的先锋营……”苏子籍暗想:“将帐篷扎在山寨外,看似是为了弥补之前过错,对两位钦差加强保护,毕竟连着钱之栋大帐也设在了这里,但实际上,何尝不是一种隐隐的控制?”
“钱之栋看似恭谦,实则狠辣傲慢又多疑,就算一时相信两位钦差的话,事后也必会更加谨慎。”
“这样小心,可惜对文心雕龙来说,都是无用。”
心里盘算着,苏子籍正从大帐旁路过。
“他就是苏子籍?”只有以前匆匆见过这个太学生的钱之栋,此时踱了几步,刚掀开帐帘朝外看去,就这么巧,正看到了不远处随亲兵而过的少年。
军中多烦乱,苏子籍迈步不紧不慢闲适自若的神态非常显眼,一下就吸引了钱之栋的注意。
“应该是,虽换了装束,但读书人身上的酸儒,可不是换了身衣服,就能掩盖住。”
大帐内有诸将议事,有个参将也朝外面看了一眼,随后咧开嘴回答。
苏子籍带秦部两千人先抵达山寨,救了两位钦差,使钱之栋救援之功直接打了折扣,钱之栋的诸将,没有对苏子籍有好感。
也因此,哪怕是邵思森这样都很少有着酸儒迂腐,苏子籍更看起来出色,说话之人还是出言诋毁。
整个帐中,除简渠,就再没有一个读书人,本就文武容易起矛盾,与苏子籍又有着夺功之仇,自然不会因顾忌简渠这个“自己人”中的读书人,而放弃羞辱苏子籍。
说到根本,就是不服,我们拼了命才得的官身,为什么读书人念几本就有?
简渠眼中闪过一丝不满,但因大帅并不制止,只能低首退了一步。
钱之栋如鹰的眸子,死死锁住身影,等走远了,这才收回目光,放下帐帘,重新走回上首位置坐下来。
见他这样,就有将领压低声音,提议:“大帅,这苏子籍不过是个随员,连品级都无,是不是可以……”
随后做个抹脖子的手势。
钱之栋看了一眼,也没说同意还是不同意,越过几人,目光直直落在了曾与苏子籍有过接触的简渠身上。
“简先生,你怎么看?”钱之栋声音低沉:“之前你说,这苏子籍可以拉拢当一内线,大概也没想到,转眼立下这等大功吧?”
大功二字几乎是钱之栋牙缝里挤出来。
简渠心里一凛,忙垂眸,拱手说:“大帅,是我之过,没有早早察觉到此人狼子野心,但……”
他随后说:“苏子籍不过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,出身寒门小户,也不曾上过战场,怎么可能和传言所言,降服秦部,吓退敌酋?”
“苏子籍虽是先锋,但秦凤良之子秦茂才是主将,只是兵部尚书是一甲进士及第,比起武将,当然更喜欢读书人。想必正是因为这样,才让苏子籍占了首功。”
“而秦凤良有所不满,就放出了这等风声。”
“要是我们因此针对这个苏子籍,就中了秦贼的计,大帅,哪怕冲着救援之功,两位钦差此刻也必在意苏子籍,若现在杀他,钦差很容易就会想到是大帅派人下手,这就更得罪钦差了。”
“您实在不喜此人,大可等上一段时间,等这件事平息了,再杀不迟。”
几个副将参将原本对苏子籍很敌视,但听了简渠的话,又觉得简渠说的很有道理。
是啊,苏子籍不过是个随着两位钦差来西南的太学生,一个寒门小户出身的读书人,既不曾见过大世面,也不曾上过战场,怎么可能在战场上抢了他们的功劳?
说是秦凤良在背后捣鬼,就立刻信了,这本是他们自己的想法。
大帅跟秦凤良针锋相对,二人本是敌对的关系,秦凤良统帅一军,秦部在西南也有着势力,这样老奸巨猾心肠都黑了的家伙,才有可能,也有这实力,与大帅争功。
坐在上首位置的钱之栋,就将帐内几人的神情看在眼里,点了点首。
“简先生,你说的很有道理。”他缓声说:“这次救援之事,应该就是秦凤良在背后捣鬼,想要坑我一把,又能让儿子立功,呵,这对于他来说,的确是一箭双雕的好事。”
想到金鸡口就落到了秦凤良手里,他偏偏还没理由索要回来,脸上的神情就更显阴沉。
目光再次落回到简渠身上,钱之栋淡淡一挥手,说:“好了,我也累了,你们且都下去,简先生,你也先回去,有事我再让人去唤你。”
“是。”简渠一拱手,退了出来。
但他走出一段路,回头去看,却不见几个将领出来,不由本来渐渐干的一身冷汗又沁出,一团冷风挟着雪花袭了进来,吹得简渠打了个冷颤,遍体生寒。
“难道是大帅对我起疑了?令我出去,才继续谋事?”
“不,仅仅是我是读书人,我有功名,天生有些不对路。”
简渠收回目光,往自己帐篷而去,心中却想起了当日,自己考取了举人,欣喜若狂时,大帅的那一丝神色。
“当时不觉得,现在想来,大帅的神色让人发寒。”
“也是,我没有中举前,大帅是亲而近之,我中了举,大帅是重而厚之,但无形中有了隔膜。”
“是呀,不怪大帅,刚才听见了大帅与钦差的对话,明明自己立刻想到了大帅当局者迷,这钦差的话,粗看去亲,细看去疏,推敲起来令人不寒而栗,读书人要杀人,多半这样先瓦解戒心。”
“但我却不敢说,说了,不但钦差要杀我,就连大帅也要杀我。”
“这略远了,钱之栋为人狠辣,若失去信任,哪怕只是心中存疑,怕都不会留下隐患。”
想到曾经也有过共事同僚,在失去了大帅信任不久就出了事,因为是幕僚,并不算台面上的人,就算毁了容,后来病逝了,也没有引起波澜,可有同样身份的简渠,此时心里越想越怕,已有了去意。
“看来此地不可久留了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