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子君来不及看停在门口的马车,一进家门,就听到堂屋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,“爹就算今日说儿子不孝,儿子也要问个清楚。爹这是想毁了文礼,让他一辈子出不了头,老死在这小村子里吗?”
是大哥儿于文敏,三年不见,听声音仿佛更有气势了。
果然,林子君轻脚走到堂屋门口,看到自家公爹、婆婆、几位于姓老爷子、里正,还有三叔和伯爸,都在堂上坐着。小辈儿的三弟、五弟、小妹也都从外家回来了,此时都靠着门边儿站着。
大哥儿于文敏和文礼在站在侧下首,还有两个面生的站在他们身后。一群人把堂屋挤得满满当当。
“咱们别进去了。”
林子君不妨后头有人了,吓了一跳。回头一看,“原来是弟妹啊,屋里这阵仗是怎么了?”
“哥夫,不知道吗?”小王氏可不信林子君一点也不知道,不过这也不能问出来。嘴上说道,“我也不清楚,你带着孩子刚走,公爹他们就回来了。二哥不知与公爹说了什么,差点吵起来。快到晌午的时候,大哥突然回来了,还请了这么多长辈回来。眼下就是这么个情形。”
林子君现下没不必要问了,“咱们两个就在这儿听听吧。对了,你家孩子们呢?”
“那就听哥夫的。孩子我托刘家夫郎照看一会儿。”林子君说的正合小王氏的心意。嫁进门儿的,底气可比不上里边这一个姓的。儿子向老子发难,他们进去掺和,一不小心就里外不是人。反正在外头该知道的也能知道。
“你这是什么意思,你出去几年翅膀硬了,敢跟你爹这么说话?”于家德听了于文敏这问话,不由得觉得恼怒,觉得这个儿子几年不见更像他那个死去的阿爸了。
于家三叔公听到这话,出言说道,“敏哥儿,有啥事好好和你爹说。家德火气也小点儿,听听孩子怎么说。都是一家人和和气气多好。”
于文敏今天是驾着马车来的,别人只当马车稀罕,却不知现在马匹有多难得。这往远了说,天下五十来年就没太平过,从南到北,从东到西,打来打去,天灾人祸,没个消停的时候。
好不容易这几年太平了,贫民百姓才能混个温饱。马匹都被征去充了兵,到现在市面上都没卖的,且看本地的县太爷也都没用上,就知道马车有多稀罕了。这不摆明了敏哥儿或者他夫家在外头混出名堂来了。
三叔公自觉自个儿一个小老百姓,若不是于文敏做出什么忤逆不孝的大恶事,还是不要开罪的好。所以今日也不仗着长辈的身份指手画脚,只管做个和事佬儿。
三叔公是村里出了名的“聪明人”,其他几位族老,一听他发话也纷纷附和。
于文敏倒没什么,脸上表情都没变。于家德倒是更郁闷了,偏偏都是长辈不好得罪。
王氏坐在一旁冷着脸,一言不发。心下想到自己从没在这个继子手上占过便宜,今儿也不掺和进来讨人嫌。自己虽在小事上,为难过于文礼一家,可从没在大事上拦着他。
有长辈的名头在,自己也不会吃什么亏,何况几个孩子还小,没必要现在得罪这个年长又有本事的继子,索性在一旁闭眼装泥人儿。
于文敏可不管在场各位的小心思,只管开门见山的说道,“今日各位长辈都在,文敏就请各位长辈做个见证,有些事情今日必须说个明白。”说罢起身向在座的长辈行了一礼,又道“有些话做小辈儿的不好说,就请舅家一位叔叔来把事情说分明。”
这话惊到了在场的诸人,谁都知道当年于文敏的舅家秦家没人了啊。这隔二十多年,怎么又有个舅舅冒出来了。
当年秦阿爸带着两个儿子到十里村来,长子是个爷儿,次子就是于文敏的阿爸,是个哥儿,都是十多岁年纪。秦家来时还有两位仆从,穿衣打扮一看就是大家子弟。
一打听确实是官家眷属,因为定阳战乱将起,赶来投亲避难,谁成想亲友竟举族迁走了。秦家人觉得乡下安稳,所以就到了十里村暂居。
果然没多久就听说定阳府打起来了,新丰县百姓当时也惶惶不安。幸运的是战乱没往这边波及,一路往北去了。
秦家人等了许久不见家人来接,长子便执意要去定阳寻自家父亲,不顾自家阿爸阻拦,带了一位仆从去寻父亲,留下老仆照顾阿爸弟弟。谁成想却是一去不回,音信全无,怕是凶多吉少。
又过了一段时日,县里张出榜文,百姓们才知道六王造反了,世道又乱了。秦家父子也就没离开十里村,置办了一份田地,落户在这里。
秦家哥儿相貌清秀,是官家子弟,读书识字,孝顺能干。想求亲的人家自是不少。其中于家德的阿爸对秦家帮扶不少,于家德又有秀才功名,自是上选。
秦家阿爸自从长子一去不回,丈夫也没有音讯,就一病不起。眼看自己恐怕命不长久,哥儿又到了年纪,心中觉得自家哥儿嫁在村中委屈了。
可眼见四处战火不止,家中没有依靠,为求安稳,就挑中了于家德做儿婿。秦家哥儿过门第二年,于文敏出生不久,秦阿爸就离世了。家里老仆不久也去了。
秦家哥儿嫁到于家,第二年生了于文敏,隔了六年才生下于文礼。秦家哥儿在村里名声很好,孝顺能干,乐于助人,村里不少人受了恩惠。可偏偏不得丈夫喜欢。言传当年于家德还与邻村女子传出不少闲话来。
秦家哥儿生下于文礼后,身子就不大好了,拖了几年,在于文礼六岁时,病逝了。秦家哥儿没了不到三个月,于家德就娶了现在的王氏进门。村人也只能唏嘘一声,孩子可怜了。十几年过去了,除了于文敏两兄弟也没人提起秦家人了。
谁能想到都二十多年过去了,秦家竟然来人了。
此时,于嘉泽在干什么呢?
于嘉泽坐在小木凳上,对面吴家两兄弟,举着筷子抢鸡蛋抢的那个劲头,让他目瞪口呆。可真是好胃口啊!
吴家的午饭都做好了,林子君都没来接孩子。吴家夫郎还特地炒了盘鸡蛋招待孩子。
上了饭桌,于嘉泽才深深意识到农家的贫穷,黑乎乎的小麦高粱面的馒头,一盘青菜盛在粗糙的陶碗里,少盐少油。一叠炒鸡蛋,两个孩子跟八百年没吃过似得,紧盯着于嘉泽吃鸡蛋,于嘉泽都不好意思吃了,感觉抢了跟孩子抢吃的。
于嘉泽把鸡蛋推给于家两兄弟吃,两兄弟抢着下筷子,还被吴家夫郎瞪了好几眼,作势要敲手。
眼看这饭谁也吃不安稳,于嘉泽干脆装哭,喊着要阿爸,顺势耍赖回家。
吴家夫郎看着时间也不短了,孩子哭闹也正常。对上自家丈夫说道,“我送孩子回去吧,事情没完,也不能不管孩子。”
吴远放下筷子,说道“也是,这孩子算乖得了。去吧,送孩子回去,你别听也别问。快点回来。”
“哎,我晓得了。”一边答应着,一边抱着于嘉泽出门,往于家去了。